一个人的远征（下）

烧烤专家 · 发表于 2006-12-19 16:24:34

7月24日 Broome最后一天
今天是在Broome’s Last Resort的最后一天了。必须准备回去路上所需要的东西。白天干什么呢？我想去弄点色彩鲜艳的热带服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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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6-12-19 16:24 上传

Broome也有一条唐人街。不过已经纯粹是名字而已了，现在没有多少华人留在这里生活。现在的唐人街，是Broome的市中心商业区。我在那里发现了中华会馆。逛了一圈，买了一件背心和一件T恤纪念品，却发现它们都是深色调，谈不上鲜艳。也许黑夜的我已经开始融合进了白天的我，改变了我的喜好。

居然忘记给赖姐他们家弄土特产。

Broome的鳄鱼公园真的只养鳄鱼，而不是动物园。既有本地的咸水鳄，也有从美国佛罗里达沼泽弄来的淡水鳄。导游就是公园的饲养员，当着观众的面给鳄喂食，并介绍为什么水那么混，为什么铁网上故意放那么多树叶。后来还拿出两只小鳄，绑上它们的嘴，递给游客摸摸。也许是鳄本身的形象太过于凶恶，当时大部分人都很犹豫，尤其是小孩子。而本人有幸成为第一个抱鳄鱼的游客。感谢另一位游客帮我拍了一张照片。鳄鱼皮看起来似乎很粗糙，捧在手里才发现它们其实很柔软，皮肤冰凉。我小心翼翼地把它递到了另一位游客手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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烧烤专家 · 发表于 2006-12-19 16:27:26

240元一周，两个卧室。看来Port Hedland的房子并不贵多少。200元单人套房简直和Perth一样。记得Broome的房子大概是平均150元一周每租一个卧室。

从黑德兰港回Perth可以走95号公路。这条公路是1984年通车，由内陆经过一些城镇连接黑德兰港和Perth。要经过山区，海拔不算高，但气压已经不一样了。我在路过的每一个加油站都停下来检查轮胎气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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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区公路

2006-12-20 17:43 上传

似乎内陆地区的袋鼠不多。一路上只有刚出黑德兰港的时候见到死袋鼠，也很少见到Falcon（猎鹰）。我在山区的一个停车点发现一具腐烂生蛆的猫头鹰尸体，拔了它四根羽毛做纪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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烧烤专家 · 发表于 2006-12-19 16:27:38

南纬26度真是个特别的纬度。内陆的风景和沿海相差很大。远看树成林，近看稀稀落落。

有幸见到了一次Falcon（猎鹰）的空袭。猎鹰在公路上房盘旋，寻找机会捕捉蜥蜴之类的小动物。当地的小红蜥有保护色，在草丛里和红土上很难看清。但是它们一旦爬上沥青路面，瞬间就失去了伪装，被空中猎手发现。当时在我的车前面还有两辆车以相同的时速110公里行驶。第一辆车经过时惊动了一只蜥蜴，猎鹰就发现了它，迅速俯冲。猎鹰直直俯冲到第二辆车和我的车之间那段短短的距离，掠过路面的瞬间抓住小蜥蜴，立即飞出路边。惊险之处在于，猎鹰必须在被我的车撞上前离开公路。如果它慢一点点，恐怕就是一片血肉模糊。

大个蜥蜴背上的皮很坚韧，被猎鹰抓住后，都是被翻过来活生生撕开腹部。可以相信，蜥蜴本身的生命力很强，低级神经系统即使是在受了致命伤后，还能控制残剩的身体做一些类似挣扎的动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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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6-12-24 23:53 上传

在靠近25度的路上，我从一只腐烂的鹰(Eagle)翅膀上拔下了4根羽毛。它活着的时候一定是个出色的战士，每一分钟都在为自己的生存奋战。即使死去，它的黑色羽毛上似乎还有不灭的勇气与骄傲。如果说猎鹰是靠飞行技术吃饭，那么鹰就是靠力量了。这只死鹰有一只鸡那么重，做为猛禽，它的力气一定很大。鹰很挑剔，它只吃猎物的肉，内脏都被扔到一边。所以每次看到它们吃死袋鼠，都发现内脏和肠子被拖出来。在西澳的荒野里，它就是空中的王者。其他的鸟，都只能等它吃完后再去拣剩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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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6-12-24 23:53 上传

我试图把死去的猎手火化，可惜风太大，失败了。于是，我把它埋了。为什么要停下来做这件事？我认为我将是个商人，我拿走了它的东西，就应该为它做些事情，作为交换。它已经死了，我现在唯一能为它做的，就是驱走它遗体上的虫子，给它一个王者的葬礼。我没能收集到猎鹰的羽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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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6-12-24 23:53 上传

95号国道也有不少卡车，但是路边的新鲜死袋鼠并不多。可是，路两边的树从下尽是白森森的骨头，不是一般的多。从黑德兰港上到95号国道后，我就慢慢发现这个现象，似乎公路两边就是荒野坟场，无数的尸体在灌木丛里，草丛里，剩下残缺的皮毛和非常完整的骨骸。也许它们被野狗啃过，经常见到左一段尾骨右一段腿骨，头盖骨和下颌骨相距数米。也有一些新鲜的尸体，但是死状都很惨，我给一具无头尸体拍了特写。被扯离身体的肠子看起来很像是鹰的杰作，因为鹰很讲究，不吃内脏。只是，鹰并没有必要把尸体的脑袋掰掉，浪费体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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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6-12-24 23:53 上传

太阳被乌云遮住了。我想，我又回到了冬天。

随便找了个地方停下车，对着荒野撒尿。阴冷的风从背后吹来，带着令人窒息的腐臭。开始我以为是大便，结果却是一条风干的死狗，死得像具木乃伊，肚皮朝天挂在灌木丛上。干而褪色的毛皮上，到处是一片片脱落后的荒芜，露出绉巴巴的皮肤。灰暗的天空下，是灰褐色的野狗。同样是绉巴巴的蛋蛋，证明死者是雄性。很完整的身体，没有被其他猛兽袭击过的痕迹。它似乎就是突然死在这里，被冷风吹干每一滴血。

6点15分，我住进了Mt Magnet Hotel（意译：磁山旅馆）。算我幸运，在天黑前赶到了小镇。路上虽然没见什么袋鼠，但我也不想赶夜路，更不想在雨中搭帐篷。南纬28，这里比Geraldton低了一个纬度，却一样冷。乌云盖满了天空。明天就可以回到Perth。希望我可以活着回到Perth，因为这个镇子，这个磁山旅馆，给我一种写恐怖小时的灵感。很像Hotel California（加州旅馆，老鹰乐队的经典歌）里唱的，我在疲惫中来到这，唯一的barmaid（女酒保）是个年轻漂亮的本地女子。她真的是非常迷人，金发碧眼，白净的面庞，小巧的鼻子，棱角分明的嘴唇，软软的声音，带着神秘的微笑。周围都一群中年男子在喝酒，都是黑外套，却没有企业的标志。他们给我的感觉很不好，表情似乎不太友善。

磁山旅馆的一楼是餐厅和酒吧，二楼是6间客房。客房和客房之间总有一个奇怪的隔间，隔间的门都没有号码。我住在6号房，只有一个单人床，要55元，比昨天在Newman的贵多了。

我没有买他们的食物和饮料，我拿了自己带来的一罐牛肉土豆炖咸肉，还有一瓶TED（Toohey Extra Dry图易斯干啤）。我躲在房间里写日记兼小说。这个建筑的内部让我想起了《生化危机2》里的警察局。我拍了一张照片，是从我房门往走廊里看过去。完整的地毯下面应该是陈旧的木板，踩在上面吱吱响。房间天花板很高，一盏吊扇灯，古香古色。窗户被改过，安上了一台窗式空调，进气窗有些破损。衣柜的抽屉里极不寻常的放了两本圣经，一样的版本。顶层抽屉的那本正面朝上，第二层那本正面朝下。要知道，这是一间单人房，只有一张很窄的单人床，没有理由放两本圣经。也许，一本是给客人读的，另一本是给幽魂读的。

床很舒服，被子够厚。我很快就睡着了，非常安定。

烧烤专家 · 发表于 2006-12-19 16:27:49

活着逃出来Mt Magnet，在Paynes Find（读音：佩恩供应站）打了电话给妈妈报平安。早上在磁山那个鬼镇想打电话的时候，公共电话居然显示“out of Service”（意译：无法服务）。

回想了一下早上离开磁山旅馆时的情景，和昨晚完全不同。一个中年叔叔在吧台后掌管一切。3个穿着高亮工作服的年轻人则是一脸疲惫，脏兮兮的一身，显示出他们刚刚下了晚班。我和他们很随意地打招呼，他们也非常有礼貌地回应。他们的工作服背后则有某个能源公司的标志。

第6个一千公里，快到Wubin（读音：舞冰）。公路两边出现了农场，不再看到袋鼠和鹰。

终于回到了车水马龙的Perth。一路走了6250公里。Perth还是和出发时一样，继续下雨。

[glow=255,red,2]7月29日 Perth[/glow]
好天气，出太阳了，可以洗东西。Fonzie（读音：疯子，最好是用广东话来读）在我晒衣服的时候总在围着我转，也许是特别想我吧。这条小狗在我不在的时候又长大了许多，也脏了很多。

之所以还继续在这个本子上写日记，是因为旅行期间发生的事还遗留下一个没处理完的帐。盐湖里的那次援救费用，我还欠着81元。今天是星期六，邮局不开门，我打算到下周一就用Money order（邮政汇款）把钱还了。最终，这次One man safari（一个男人的远征）还是结束了。

再次确认，明天晚上7点半开始第一天在Jiffy Food（瞬间食品）的工作。

烧烤专家 · 发表于 2006-12-19 16:28:14

后记

时间过得很快，5个月就过去了，已经到了2007年。原先以为自己很快就可以把日记敲上键盘，发表出来。可是开学后特别忙，太多工作，几乎没什么时间写日记。尤其是动手打字时，看到日记本上自己的文字，眼前就浮现出更多的细节。麻烦也来了，太多的记忆，都不知道如何下手，该写些什么。基本上，读者看到的文字远远要比我当时写在日记本上的要多。写完后才发现，其实，整篇游记更多的是自言自语。也好，读者们也可以看看肌肉发达头脑简单的男人们，一样会有丰富的内心世界，以及脆弱的情感。

当时的一切都变了。写《远征》本身也是对那26天的回忆，同时对自己的思想感受做了一个更全面的整理。当初在盐湖里想的东西，也只是在当时的情况下，对自己的过去和未来，做了一点点粗糙的思考。现在，我对自己的未来又有了新的想法。过去的，都已经过去，不再重要。未来，总是漂泊不定，我根本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，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去。我已经不想再漂泊下去了。不想再当情海中的水手，不想只拥有靠岸时的温柔；不想再当命运中的战士，不想让未来的生活如同一场新的战争。我想退役，让剩下的生命能在轻松的日子里度过。

我的一切都变了。经过4年的努力，我毕业了，实现了5年前对自己许下的愿望。可是，就在毕业的时候，发现自己为了实现这个愿望付出了多么沉重的代价，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太多。过去的一切，几乎都回到了原点，除了那个完成了的愿望，什么都没有。能在治学严谨的科廷大学毕业，是个极大的荣耀。做出的努力换回这个成就，足以让我骄傲一生。只是，这是个不带欢乐的荣耀。这个昂贵的成就，并不是我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。还好，这个荣耀可以让我的父母高兴，多亏了他们的不懈支持。

我自己也变了。当初4年前那个阳光般的少年，把自己硬生生地分裂成了白天和黑夜的两部分人格。爸妈无法从摄像机里看见黑暗中的我，只能看到我永远都是阳光般的笑脸。现在，都结束了。我不再需要另一个自己。双重性格正在慢慢统一，黑夜正在入侵，即使白天或者灯光下，也会出现黑夜的我。时不时再次哼起那首熟悉的歌，试图让另一个我安息。
I’ve become so numb（我已变得如此麻木）
I can’t feel you there（我无法感觉到你）
Become so tired（变得如此疲惫）
So much more aware（如此之多的戒备）
I’m becoming this（我正变成这样）
All I want to do（我唯一想做的）
Is be more like me（是更像我自己）
And be less like you（而不是更像你）

真的，我的一切都变了。毕业简直是个人生分界线。就在毕业考试短短的一个月里，发生了许多事。而事实上，我一直都知道，那些事早就已经开始发生，我只是一直到快过圣诞节时才确认那早以注定的结果。我很早就知道，一个战士无法同时打赢两场战争。正面的战争一定会赢，因为那完全靠我自己的努力。背后的战争必败无疑，因为我鞭长莫及。四年的抗争与执守，全都没有了意义。所有的爱都成了恨，最爱也成了无奈，旧爱也无法继续再爱，新爱尚未开始就已经结束。我拥有愿望，却无法控制缘分。公主不再需要我这个骑士。我最后的爱，也消失了。当初许的愿望是拿到学位，的确实现了，但却是一种很残酷的结果。因为我只实现了这个愿望，其他的一切愿望或者欲望，都失败了。

灯神真的存在。他保佑拥有真正愿望的人们。正如爸妈求的是一根平安签，他们成功了，我的身体一直都无恙。我的一个真正的愿望也实现了，顺利毕业。可是，一旦我的愿望和其他人的愿望冲突，仍然只能交给命运女神来决定。我自己的努力，也只能增加成功的机会而已。更多的时候，面对愿望与现实的矛盾，灯神，一直想告诉我的，是改变自己的愿望。换句话说，就是去放弃，去改变。原先的愿望，还是太遥远了。想找个愿意和我一起旅行，一起住背包店，一起睡帐篷的女人，实在是太不可能了。放弃这种过分的愿望，随便一点的愿望会更容易实现。

Perth这个城市，我称它为“沙漠与海的边缘”。也许这个城市并不合适我，这里没有我想要的东西。这里也没有多少让我留下的理由，除了一些好朋友。在这个城市，我也曾经有过一些愿望，也几乎成功过。似乎命运女神并不给灯神面子，那些愿望后来全都失败了。愤怒、沮丧、心痛和失落，最终都化为无奈。我唯一想做的，就是继续去寻找下一个愿望。结果如何，都交给命运女神来裁决。

幸福，仍然是个未完成的愿望。在一个人的时间里，我已经知道了自己到底想要什么，但并没有具体的形状。现在，经历了那么多事，经过整理，我要的幸福已经有了具体的形状。可以描述成一张照片：一个女人，陪伴在我身边。那个女人在哪？什么名字？长头发还是短头发？是否身材高大？都还只是一片空白，只有一个轮廓。照片的背景，决定着幸福的程度。如果背景是我家，那就是100%的幸福。如果背景是本地音乐会，就是120%的幸福。如果是天涯海角金字塔，就是200%的幸福。

这次旅行最终仍然是成功。毕竟最初的愿望是逃离冬天，我也成功地实现了它。以后，不会再有一个人的远征了。

从未像现在这样想结婚。以前刚刚二十出头时，说自己想第二天就结婚，纯粹是说笑。现在，突然着急起来，巴不得明天就结婚。留在家乡的小伙伴们都陆续嫁人了，元旦的三天就连续三场婚礼。出去漂泊的兄弟们都没过什么好日子，漂不起来，就回家了。爸爸也有点着急，比起妈妈，他更相信我仍然是单身。而妈妈总以为我很花。来自家乡海滩上的沙子，装在一个沙漏里，总在提醒我：时间总在流逝，每一天都很宝贵。

转眼就到新的一年。2007年，不知道我的新生活是什么样子。过去的2006年，发生了不少事。
考完试的那天，我辞去了寿司厂的工作。已经在那个工厂干了近一年，突然对它无法忍受起来。虽然寿司厂里有很多年轻女孩，可是太冷漠。那个环境，会让我回忆起不太舒服的人和事。
维多利亚公园区的必胜客一下子辞去了几乎全部的老员工，我不知道为什么。我现在还继续留在店里送Pizza。但我已经不是为钱工作了，主要是为了消磨寂寞的时间。也许它快要没落了。
Jiffy Food（瞬间食品）成了我的主要收入。这个工作其实很辛苦，因为总是从晚上七点半工作到凌晨三、四点，甚至是日出，而且是在冷库里。但我喜欢在那工作，不光是因为报酬不错，更是因为里面的工友们对我很好。每晚的休息时间里，我都会做一个巨大的多层汉堡包，最享受的一顿。我并不介意凌晨回家，反正，也没人在家等我。公司还在Hilton（希尔顿）饭店开了圣诞晚会，只是请贴上的“您和您的伴侣”让我发愁。最终，我还是按时出现在工友面前，笔挺的西装，胸前口袋里别着两根猫头鹰的羽毛。